整个7月，《尘白禁区》都处于舆论漩涡中心。有人爱这款游戏为她氪金叫好，有人恨这款游戏想她早日倒闭。任何事件只要被卷入这个漩涡就会变成战场，而最新的战场开团到了配音圈。
7月17日，《尘白禁区》制作组在微博发布公告，表示将更换13位角色的配音演员（以下称CV）。
公告给出的换人理由是：“由于游戏未来发展方向与配音导演、部分配音老师职业发展方向相悖。”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为保障代入感，制作组后续将不会在游戏内外任何平台公开对应的CV名单。”
对于二次元玩家来说，CV是塑造角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大范围更换声优常常会演变为一场运营事故，引发玩家差评和退游。然而当事件爆发在《尘白禁区》这个“二次元的萨拉热窝”身上，节奏就马上从换CV变成了“事关麻辣游戏存亡”。
毕竟有关尘白的所有争议，都会在第一时间拐到麻辣游戏身上。（麻辣游戏/ML的定义现在依然有很多争议，本文用ML泛指男性向游戏。）
玩家到底吵什么？
在官方公告发布前，换CV就已经有预兆。有玩家回想起前段时间游戏周年庆活动时，隶属于奇响天外的CV宴宁就没有参与活动，其角色语音是由既有配音合成的。
虽然宴宁后来在直播中回应了玩家的询问，表示在周年庆之前合约已经到期，没有参与配音属于正常的终止合作。但尘白玩家觉得这只是公关话术。
随后有玩家在知乎上找出了疑似奇响天外创始人之一彭博的小号，其发言表示《尘白禁区》的配音内容踩在红线边缘，有可能影响CV的职业发展。
接着又有玩家找出了更多奇响天外高管意有所指的发言。这些发言虽然没有点名尘白，但对于擦边内容的态度大体是抵制的。
基于此，有人觉得是尘白的CV们受到了某种压力，这才“被迫”退出配音工作。
很快奇响天外变成尘白玩家的主攻目标。因为奇响天外早年与米哈游多有合作，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背靠米哈游发展起来的。而这次事件又是从奇响天外所属CV率先没有参与配音开始。
在尘白社区，事件的最终版本就变成了：米哈游仗着自己对奇响天外的影响力，让奇响天外带头抵制给《尘白禁区》配音，导致游戏被迫更换大量CV以及配音导演。
事件在尘白社区被定性为“又一次外部势力想搞垮尘白”。在玩家眼中，尘白是商战的受害者，而竞争对手的手段是卑劣的。社区内对换CV不满的声音也被打压下去，表达不满就会被扣上反串和敌对势力的帽子。
以上是发生在尘白社区内部的事件梳理。然而在圈外情况又不同了。对于换CV，有人无所谓，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找证据反驳。比如某论坛就有人统计此次退出配音的CV大多为北京地区所属，而并非尘白玩家所称的“沪圈”。
也有人指出，这次退出配音的CV中，隶属于奇响天外的也只有宴宁。
因此，有人觉得尘白玩家把换CV事件包装成“有人打压”是站不住脚的。事情的另一个版本可能是：《尘白禁区》为了立住ML游戏的人设，给CV加入了合同之外的工作内容；或者官方换CV就是为了节约成本。
以上这些当然也只是网友的推论，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有人抓住官方公告最后一段“后续将不会公开CV名单”为依据，表示官方不公开名单就是为找便宜CV做准备，为制作更擦边内容做准备。
而在尘白玩家眼中，外部言论都是对游戏的打压和抹黑，是反对者“看不得ML游戏好，想让ML游戏死”的证明。对他们而言，不公开CV说明尘白要给玩家送更多福利。同时，这也是尘白在用实际行动抵制CV偶像化、饭圈化的“不正之风”，让CV回归配音初心。
事件过程中，大部分外部CV的发言都比较中性，以“不信谣、不传谣”为主。奇响天外被顶在风口，很大程度是由于它和米哈游的关系。一看奇响天外被卷入节奏，很多反米群体很快加入这场节奏，借机表达对《原神》等米家一般向游戏的不满。
就和此前发生在《尘白禁区》身上的所有节奏一样，换CV事件最终也变成了ML党与反ML党、米粉与反米人士之间对垒的战场。吵到后来，很多评论吵的不是真相，而是立场。
涩涩的潘多拉魔盒
当二次元不同立场的玩家在高强度对线的时候，在社区外还有另外一场讨论在进行。它涉及CV是否有选择配音内容的自由，其背后依然是整个二次元文化如何与软色情进行切割的问题。
就以《尘白禁区》而言，部分CV从业者顾虑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ML游戏多少会涉及擦边福利内容，如何把握这里面的度，做到既满足玩家又不触碰红线，这很考验制作组的水平。
虽然当下的《尘白禁区》还处于正规范围，但她如今站在试探政策底线的最前线。不少一度在二游里“消失”的玩法设计，如今都被尘白找回来了。比如身体触碰互动，早年很多二游都做，后来大家不做，是因为遭了铁拳。结婚系统同理。
二游不做某些内容，不是技术不足，也不是“无视ML玩家的需求”，而是碍于种种限制或出于规避风险考虑而主动回避。
如今《尘白禁区》愿意冒着触碰红线的风险去做一些设计，勇气可嘉。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也以巨大的流量给了这个差点死掉的游戏项目以巨大回报。就算明天停服，尘白也大概率回本了，这波赌得不亏。
但《尘白禁区》一款游戏的胜利并不代表整个二次元的利好。
对整个二次元而言，《尘白禁区》其实是重新打开了那个潘多拉魔盒。无怪乎有人说国产二次元好不容易花了七八年时间摆脱了软色情标签，《尘白禁区》凭着一己之力又给拉回去了。如今游戏没出事那就是火树银花欣欣向荣，但作为站在红线边缘的产品，谁也不知道尘白会不会在哪一天翻车，变成新闻频道里的“典型案例”。
而一旦铁拳降临，用户损失的可能只是游戏停服、资源失效，最多充值打水漂，但对于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职业黑点。而CV如果直接输出了涩涩内容，更是可能有牢狱之灾。
回顾过往，这样的案例是有过的。在十多年前知名的“动听中国有声小说”案件中，被称作“中国声优第一人”的叶倩彤（化名）便成为了“全国首例网上制作传播淫秽音频案涉嫌人员”。
据当年媒体报道，她甚至不是涉案公司的正式员工，而只是远程兼职，最终也成为被告之一。如今有关她的配音内容化作老梗依然有传播，但这既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经济利益，也不会对她的职业发展有任何帮助。
当年这起案件以及相关报道也给“声优”这个词贴上了很负面的标签。由于早年从日本传入国内的二次元内容中本来就含有大量限制级音声内容，加之总有人借着二次元名义贩卖过线资源，导致与二次元相关的配音圈一度被妖魔化、污名化，被多次整治。
这种刻板印象直到国内二次元游戏崛起才渐渐被打破。二次元CV也终于有了更宽广的职业发展路径，而不是只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很多CV及工作室都珍惜当前环境，所以在面对《尘白禁区》这样带有不确定性的项目时，从业者有所顾虑都是情有可原。只要双方按合同办事，CV主动退出无可厚非。
而除了政策风险，单从商业角度考虑，女性CV从业者也面临额外一份压力：那就是涩涩内容对个人职业发展的确有影响。
这点可以参考日本。日本声优行业发展数十年可谓业态成熟，但即使如此，限制级与全年龄声优之间依然存在一条隐形的事业分界线。很多限制级游戏，在改编成全年龄动画时就会换上知名度更大牌的一线声优，而原来的限制级声优只能让位。
我记得一些访谈中也谈到过，在最内卷的时候，日本新人声优也并非都是自愿配音限制内容，很多时候是工作机会稀缺，只能接到限制内容的活。混出名的新人往往会逐渐脱离里界，即使如此职业发展也会受限。
知名声优配音限制内容时也大多会换上马甲，主打一个“即使被听出来只要不承认就当作没有”的鸵鸟策略。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就是因为里界与表界有明确的边界。像浅川悠那样大大方方用真名配音限制内容并自得其乐的毕竟是个案。
而随着近些年声优偶像化的浪潮到来，声优和角色绑定更厉害，表里之间的那条事业分界线也变得更严苛。新生代偶像声优从新人阶段开始就会主动回避不良内容，以打造人设。资本方也不想LoveLive高坂穗乃果CV新田惠海（她被曝出曾经下海）那样的事件重演。
虽然新田惠海事件并非配音内容的问题，但从这件事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涩涩内容对于女性CV就是一种负面。男性消费者一面想让CV提供福利内容，一面却只愿把钱花在没有任何“劣迹”的CV身上。从这点上说，从业者的选择，其实也只是遵循了“看不见的手”的指引罢了。
天下没有新鲜事
声优偶像化是不是好事，中国配音是否也该学走日本的偶像化道路？对于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最终只能由市场决定。
只能说，每个从业者都有选择职业道路的自由，是要做偶像还是做幕后工作者，是挣钱还是求名，都是个人自由。而消费者也有自己的自由，那就是把钱消费在自己喜欢的事物身上。
自去年开始轰轰烈烈的ML运动，底层逻辑也正是立足于此。ML运动号召玩家为自己喜爱的内容付费，以付费刺激生产，争取厂商资源向自己倾斜。
然而换CV事件却揭开了这层逻辑的一个漏洞，展示出房间里那只看不见的大象。
如果说市场上ML内容供给不足是钱的问题，那么玩家只要出钱就好了，钱多了就会有服务。但如果现实情况是，有人不管玩家出多少钱都不想参与制作某些内容，是出于价值判断而不是经济考虑作出的决定，怎么办？
诸如CV行业，女性角色的CV大多就是女性从业者。她们当中当然有放得开无所谓的，但也会有在意和抵触。有的极端玩家可以大喊“开除女文案”，但玩家能开除女CV吗？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尘白社区一定要将此次换CV事件解读成“商业打压”，因为只有在承认商业逻辑（也就是出钱就能买到一切、付费就能得到服务）的前提下，ML运动的逻辑才得以成立。只有承认事件是商业打压，玩家才能说一句：“不是CV不想配音，而是她们被某些势力逼迫而不得不离开。”
但问题是，如果就是CV不想配音某些内容而选择退出呢？
只能说在这次事件中，大部分CV都很有职业操守，做到了足够尊重玩家。部分CV还通过表达对角色的喜爱表示了对受众的支持，她们也在评论区收获了很多感谢。
作为玩家，不要辜负了这样的善意。CV愿意接什么工作，这是CV的付出，表示感谢。CV不愿意接什么工作，那也是CV的自由，表示祝福。
而所谓切割、隔离、封杀这些立场先行的“运动”其实不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激化矛盾，纵容厂商投机。二次元的和解，依然要靠尊重、理解、包容以及求同存异。要做到这些当然很难，在当下网络环境下甚至让人绝望地感到是不是永远不可能。
但想要撇开这些，纯粹用钱解决所有问题，同样是不现实的。谁也不能忘了，为大家提供内容和服务的都不是机器，而都是有自主思维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就会有不同的三观，就会有钱也失灵的时候。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妄图以钱购买一切服务的人，最终引来的只能是诈骗犯。
文： bias 编辑：Su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