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开年以来,AIGC(AI Generated Content,人工智能创造内容)的战争已经达到白热化。就在今天(3月16日),百度文心一言正式发布,向公众展示了自己的中文通用语言大模型,但依然需要邀请码才能参与测试。

然而就在一天之前,百度对标的海外产品ChatGPT已经气势汹汹地公布了最新的GPT-4模型,展现出更为强大的综合能力。海外程序员利用GPT-4编程,60秒完成《Pong》的游戏制作,20分钟部署《贪吃蛇》游戏上线等成为了游戏圈热议的话题。

过去半年,以DALL-E、Stable Diffusion为代表的AI绘画与ChatGPT代表的AI会话就像两颗重磅炮弹,炸开了传统产业的中世纪城墙。而且这一次的AI来袭,其进化速度远远超过了人们预期。

那些对AI的调戏嘲讽,反而成为了加速AI成长的养料。这不由让人回忆起诸多科幻作品中的情节。舆论场对于AI讨论也开始从戏谑转向恐惧。裁员、失业、抵制等关键词频频冲上热搜。一边是厂商积极投入AI增加生产力,一边是创作者对AI越来越敏感。而被夹在中间的玩家,则跟着卷入一场接一场的大讨论之中。

厂商,加紧脚步上车AI

作为科技含量最高的创作领域,游戏行业对AI的利用根本无需等到ChatGPT这样的风口,而是早就已经在跑步入场了。

像秉持“技术宅拯救世界”的米哈游很早就在拥抱AI。2022年9月旗下游戏《未定事件簿》就用逆熵AI实现了“用AI配音取代真人配音演员”。

AIGC在米哈游推出的AI虚拟偶像“鹿鸣”身上有更多的应用,比如完全由AI合成输出的声音,通过AI完成角色口型与声音匹配等等。如今米哈游旗下多款游戏都已经用上了这些技术。

除了自研之外,在投资上米哈游也没有怠慢,尤其显示出对脑机接口、神经网络方面的兴趣。3月7日,米哈游宣布了对AI聊天软件Glow所属公司MiniMax的新一轮投资。这是米哈游对该厂商的第三轮投资,后者估值已达10亿美元。

然而明明是走在AI探索前沿的米哈游,在ChatGPT爆火时展现的态度却是这样的画面:“米哈游坦言暂无ChatGPT布局”。见过实诚的厂商,没有见过如此实诚的,主动把热点推开不蹭。或许对还没有上市的米哈游来说,它不需要用概念来炒作市值,而是只关注如何运用AI提高自己的生产率就够了。

事实上,米哈游这种实用为先的做法在国内游戏厂商中是很有代表性的。国内厂商更多是将AI定位为效率工具,而非炒作手段的。

腾讯早在2016年就上线了其人工智能实验室,探索如何用AI来提升产能。其中“开悟”深度学习模型运用于《王者荣耀》等游戏已经取得了很高的胜率。2022年底,腾讯新上线的AI绘画Different Dimension Me(异次元的我),其海外热度甚至一度压过了Stable Diffusion。在ChatGPT爆火后,腾讯也很快跟进公布了自己的类ChatGPT对话型产品“混元助手”。

网易的AI实验室“伏羲”也最早于2017年上线,主攻AI在游戏与泛娱乐当中的应用研究。如今伏羲在NPC行为、语音、美术等方面已经运用于网易旗下多款游戏之中。如上文中提到的米哈游“AI配音”功能,网易也通过伏羲在自己的游戏《时空中的绘旅人》中实现。而在3月14日,伏羲又宣布其“文本捏脸创建角色”相关论文入选CVPR接收名单,并已应用于多款手游。

而网易2023年的重点产品《逆水寒》手游更是国内第一款宣布将实装类ChatGPT对话模型的游戏,让玩家体验与NPC的开放式对话。

《逆水寒》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上ChatGPT的风口,就是因为网易自身的AIGC积累。早在2022年测试时,《逆水寒》就已经将“AI生成高自由度对话”作为游戏的一大卖点。如果《逆水寒》上线后能将AI对话甚至AI生成任务这一模式跑通,那它无疑将成为MMO未来发展的一个新的标杆。

除开腾讯、网易这样的大厂有实力训练自己的AI,其他厂商也不会放过AIGC这个提升产能的机会。在过去几个月里,几乎每周都有上市公司在公布AIGC方面的动向。

比如在之前百度公布文心一言后,国内数家游戏厂商马上跟进。巨人网络、中手游、掌趣等厂商选择成为首批生态合作伙伴。其中中手游已经宣布要将文心一言接入《仙剑世界》,让玩家与NPC自由对话,实现“万物皆可交互”的沉浸式体验。当然,目前 文心一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还不好说,但是从今天的发布会的情况来看,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昆仑万维、金科汤姆猫等上市公司则选择直接与ChatGPT研发公司OpenAI展开合作。其中昆仑万维宣布将ChatGPT接入自家的Opera浏览器,并准备在2023年发布“中国版类ChatGPT”,并且会将代码开源。

汤姆猫公司则准备将ChatGPT模型与自己的当家产品“会说话的汤姆猫”结合,进行AI语音互动产品功能原型测试。据3月8日消息,公司称在测试环节已投入约300万元。而汤姆猫的股价也从2月初一路狂飙,累计上涨了近200%。

除了上述公司,3月以来,完美世界、恺英网络、电魂网络、凯撒文化、网龙公司等纷纷公布自己在AIGC方面的布局,频频撩拨着各自企业的股价。

完美世界3月3日宣布已将AI相关技术应用于游戏中的智能NPC、场景建模、AI剧情、AI绘图等方面。同一天恺英网络也宣布逐步建立内部AI数据库,将AI应用于美术尤其是2D美术的批量图片生成、基础代码的复核等方面。3月10日电魂网络也宣布已在部分在研游戏的研发过程中应用AI图片生成及AI对战博弈等AI技术。

在游戏公司向AI主动出击的同时,国内AI公司也早早盯上了游戏行业这个“甲方”。成立于2017年的启元世界,其游戏AI解决方案已经应用于莉莉丝《万国觉醒》、灵犀《三国志·战略版》等多款知名游戏中。

由国人自主研发的“小冰”自2020年从微软独立之后,便成立游戏工作室,加速游戏领域布局。2022年其宣布与《凹凸世界》制作方七创社展开合作,协助后者推出基于《凹凸世界》IP的元宇宙游戏新作。

在从微软独立出来之前,小冰一直是国内AI自然语言学习的一个标志性项目。可惜的是独立后的小冰没有了大厂的持续输血,停下了烧钱的大模型训练,结果遗憾错过了ChatGPT这个爆发点。

从以上案例不难看出,游戏厂商无论大小,只要手中握有一些弹药,都不遗余力地对AI进行了投入。游戏作为当前科技含量最高的前线行业,天然地成为AIGC应用的首选场景。不过当前,厂商有关AI的很多企划都还处于布局阶段。别说是玩家,就连厂商都不一定知道,全面运用AIGC“炼”出来的产品会是什么模样。

AIGC,产能放大器

也许玩家对AIGC还没有那么直观的感知,但说到游戏中的“AI”却不会陌生。早在单机时代,打一盘CS,真人玩家人数不足时大家都能熟练地调几个Bot出来凑人头。这就算是最早的AI应用之一。到了网游时代,加入机器人提升游戏体验也就成了通用做法,以至于产生“王者荣耀挂机AI比真人打得好”等种种玩梗。

需要说明的是,当年的这个电脑AI与如今的“通用人工智能”虽然都叫AI,却并不是同一个东西。只能说AI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如今采用神经网络深度学习技术的AI,与当年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不是程序员用代码写死的一套程序,而是通过自主学习来掌握技能解决问题的。

做一个类比的话,面对以前的AI,玩家只要稍做练习找到套路就能击败对手,而现在的AI却可以通过与玩家对战不断学习,可以从屡战屡败一直进化到战无不胜。此前深度学习AI已经在围棋和电竞等领域多次证明了自己,而2022年的风口其实是来自于这一模型在绘画与文字对话方面的应用。

在游戏行业,相比大厂更早拥抱AIGC的自然是独立游戏。比如《AI地牢》项目早在2019年就上线苹果与谷歌安卓平台。游戏采用了GPT-2训练模型,是一款纯AI生成的文字冒险游戏。游戏能理解玩家输入的文字语句,并根据玩家的输入自动生成故事剧情。

3年前的GPT-2训练模型数据有限,所以这款游戏并不耐玩。AI最大的问题是“只有七秒钟记忆”,会忘掉玩家原先定下的人设,故事像脚踩西瓜皮那样滑到哪里算哪里,导致游戏体验的支离破碎。但这款游戏向我们展示了AIGC在文本层面的应用方向。

过去几年,许多开放世界独立游戏都一直在尝试以“自动生成故事”的方式去满足玩家的游戏体验。不乏《边缘世界》《无光之海》等作品,还有2021年发行的《漫野奇谭》。

这些游戏的最大特色就是故事与人物关系都会根据玩家的选择而随机生成,保证玩家每一次游戏都能有所不同的剧情体验。当然,这些游戏并没有实现AIGC,剧本都是由编剧事先完成,还需要富有才华的制作人将离散的内容有机整合起来,制作门槛很高。制作人为了专注于剧情,往往牺牲掉包括画面在内的诸多其他元素,最终只能开发出独立游戏这个体量的作品。

如今,随着AI语音、AI绘画、ChatGPT等AI生成内容的成熟,程序化生成叙事的生产效率会得到质的提升。在AIGC的帮助下,大型商业项目也有望实现个性化的内容输出,千人千面的游戏体验也许并不遥远了。

图源@alpacasKing

试想一下,当NPC搭载AI会话系统后能够与玩家自由互动,会话的配音则交由AI语音完成,而相关的CG画面也交由AI绘图来绘制,俨然可以形成一套全自动的AIGC闭环链条。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幻想,而是已经有人实际完成的事项。

比如虚拟偶像“珈乐”自去年5月进入休眠,不再参与A-SOUL活动之后,珈乐粉丝就一直试图通过AIGC技术将她“复活”。他们用AI语音合成软件成功让珈乐翻唱新曲,使用AI绘图软件生成同人图片,完成了对珈乐的“赛博重生”。参与二创的UP主甚至提到这是受到了《流浪地球2》数字生命计划的启发才着手实践的。

而在大洋另一边,2022年底TikTok上一位技术宅Bryce也使用当下几款AIGC软件为自己量身定制出了一位“AI老婆”。他用ChatGPT实现自然对话,用Stable Diffusion实现人物图像输出,用Azure实现语音输出,用3D打印打造了一具“身体”,通过摄像头与扬声器与之进行互动,可谓是提前20年体验了一把“赛博老婆”。

只可惜这股新鲜劲儿没有持续一个月就结束了。因为Bryce发现,随着时间推移AI老婆对他明显变得冷淡,对话也变得重复。最终Bryce以删除数据的方式结束了短暂的赛博相恋。

从Bryce的经历也可以看到,当前ChatGPT还存在许多不足,会话持续过长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无怪乎有人在评论区惊呼:“一个AI老婆和你热情聊天,她那是爱你吗?她只是馋你脑子里的数据!”

玩家,焦虑的是什么?

如果说有些厂商拥抱AI还有炒热点的嫌疑,那么身为游戏制作人,发现AIGC这样一个能够大力提升效率的产能工具,大抵应该是拥抱的吧?而玩家面对未来海量的内容供给和个性化的服务,也理应大有期待吧?

然而,为何在当下的舆论场上,针对AI却出现了尖锐的对立?玩家和创作者们焦虑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个现象与AI本身无关,而是任何一种新技术出现时都会发生的。新技术之所以导致群体分裂,是因为新技术带来的利好并不是平均分布的。它给一部分人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会让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损。正如电灯的普及让煤油灯工人失业,汽车的出现让马车夫失业一样。当新技术来临时,没人知道自己会是马车夫还是司机。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体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而此次AI技术革命更为复杂的是,AI深度学习是建立在海量数据之上的。而这些数据本身正是由当事人创造的。马车夫并没有参与任何一个汽车零件的制造,所以他们被汽车淘汰是一种异业淘汰。但AI不同,许多AI绘画借由让AI定点学习某些画师的风格而“炼”出高仿画作,而画师却对此无能为力。这自然导致画师群体感到利益受损。

另一方面,海外有游戏公司测算,在真实项目中采用AI画图能节省80%用工成本。游戏公司应用AI作画后缩编真人美术团队,砍掉外包项目等做法则让整个画师圈子感受到他们正被抛弃。

每一个画画的人都对AI绘画的模型训练有所贡献,但变强大的AI绘画却要夺走这些人的饭碗。这样冰冷的逻辑自然引起画师群体的抵触,也是本次AI技术会有如此多争议的症结所在。

当对立情绪积累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出现如《白夜极光》事件、老福鸽画画机等事件也就不足为奇。这些事件的持续发酵也倒逼厂商要不断调整自己的商业策略,真正站到服务用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所以才有人说:人们不是恐惧新技术,而是恐惧新技术到底是给自己带来利益还是损害。按科幻作家姜峯楠的说法就是:“我倾向于认为,将大部分人工智能恐惧解读为资本主义恐惧最为恰当。”

过去一年,即使普通人也看到了AIGC巨大的潜能。如果AI的力量不能为普通人所用,而是与资本合谋,那么普遍人或许将永远失去反抗的机会。科幻作品中“高科技、低生活”的赛博朋克世界就会变为现实。这无疑是现实中许多人抵制AI的思想源流。

但对技术乐观主义者来说,世界线的发展也许还有另外一条道路:那就是秉持自由共享的互联网精神,让新技术为普通人赋能。正如20多年前互联网普及,许多人焦虑的《黑客帝国》式末日并没有来到,相反,互联网带来的是信息革命与生产力的大幅提升。而这一切的基础,其实在于互联网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一个公共产品,而并非是只属于某家公司的东西。

曾经的OpneAI创始人之一马斯克(现已退出)近期多次发声怒斥ChatGPT“放弃了开源、被微软控制”。他的发言得到了大量支持,或许正是源于人们害怕技术被大公司垄断的危机感。当然评论区也有人提醒:马斯克自己就是一个大企业主,他可能只是遗憾于自己错失了垄断的机会。

在可预见的未来,有关AIGC的争议还会持续下去。这其实是20年前针对互联网争议的一次复现。我们要看到的是,在大厂因为应用AIGC而裁员的另一面,是独立游戏制作者可以以更低的成本开发新作,是玩家可以亲自参与到游戏创作之中。正如有从业者评论的那样:“取代你的从来不是AI,而是比你更会使用AI的人。”

所以,需要抵制的也许并不是AI应用于生产,而是随着AI深度参与生产,原有的版权体系、商业模式需要一场革新。在这个过程中,争议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而新的规则,会在不断的博弈中逐渐诞生。舆论场最该保护的,是所有群体发出自己声音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