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这个圈子最近很不平静,就像《亮剑》里的晋西北那样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简单总结一下,只需要“作者断更抗议,阅文开会恳谈”十二字就能搞定。但这段时间网上传出各种小道消息、一线消息、专业人士消息,不仅网络媒体的报道频率达到日更水平,更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关注,激得影视圈的知名编剧、制片人下场参团。

知名编剧汪海林在微博上爆粗力挺网文作者维权

网文圈,在2020年,以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方式火出圈了。

只不过这场吃瓜大戏热闹归热闹,舆论背后、风口之下的资本动态与博弈,却被大部分人给忽略了。试问这场足以载入网文行业史册的大事件,还引起了影视、游戏、金融、传媒等各行业高度关注,仅仅是网文平台和创作者之间的矛盾那么简单吗?

所以这个事儿还要从4月底传出阅文集团换帅、五大起点创始人一起“荣退”开始。

起点五帝

吴文辉为首的起点创始人团队集体离开阅文之后,“新合同”一说开始在网络流传,其中细节颠覆了以往“订阅+出勤+稿费+非诚奖励”的收入模式,让广大创作者和读者群体产生了“收入大幅下降”、“著作权不再属于自己”、“以流量为主导的市场会影响创作环境”等疑虑

所以此次事件是全网团结声讨“阅文单方面剥削作者”,其起因和经过网上已有多个版本,在此就不再累述,有兴趣的朋友搜索回顾一下。

而令阅文最头疼的地方在于,高层换届与网上传出的“新合同”在同一时间点,因此在大部分人心中形成了“新高层上任就搞事”的既定印象,舆论转向对腾讯的新文创战略集火。特别是IP不属于创作者而属于公司这点,让很多以搞文字创作为理想的人感到非常愤怒。

受舆论影响,最近几天阅文集团的股价走势像过山车一样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不妨先来看创作者和阅文在近两日的动态:

5月5日,网文圈不少作者发起了一场看上去声势很大的“55断更日”活动。据了解,此举是为了抗议之前网上传出的阅文集团“新霸王合同”以及“网文作品免费发布”等争议事件,作者们自发组织的维权活动。

5月6日,阅文集团举办了一场作家恳谈会,也对外发布了“明确著作人身权归作者”、“著作财产权由作者自愿授予”、“免费模式由作者自愿选择”等公告。

这里有一个值得细品的地方就是,在阅文发布公告前,外界对“新合同”的了解源于网络传出的一些条款细节,甚至很多发声的知名作者也是基于看到这些条款表示不满。结果阅文后来公告声称,这些条款是附在2019年的老版本合同中的,新合同还没推出

如果这是2019年的老版本合同,那不就意味着是在前一批高层任职时推出的?但在微博、知乎、龙空等各大社区发生的知名作者中,不乏白金级的大神,他们也对这个“新合同”表示不满意,呼吁阅文进行更合理公平的修正。

《诡秘之主》作者爱潜水的乌贼,也是找朋友要了一份“新合同”看过后选择发声

这就陷入到一个罗生门怪圈了——创作者一方的观点是阅文“单方面剥削”,阅文一方的解释是“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我们还没来得及改”。

不过在多天的舆论发酵后,阅文才姗姗来迟的公告很难再让群情平息下来,网络舆论绝大部分是更相信创作者这边的。特别是在这几天大范围的议论与传播后,就算是新高管给老合同背锅,这场舆论的硝烟蔓延到更深渊的地方了——那就是作者与平台签订的合同到底合不合理?

与此同时,一些业内人士开始意识到,作者与阅文的主要矛盾其实并不在于合同的新旧真假,而是在多年以来双方一直磕磕绊绊的著作财产权上。因此有观点认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次事件的真正导火索是腾讯集团对网文IP商业化的救市之作——《庆余年》

2019年阅文全年财报中,由同名网文IP改编的热播剧《庆余年》是唯一被点名表扬的项目案例。另外一组可以作为参考的数据就是:阅文2019年的在线业务营收为37.1亿元,比去年降了3%;版权运营收入44.23亿元,一口气翻了3倍。

近年阅文营收和利润的增速其实并不算太理想

简单来说就是,以起点为首的正版网文收入在下降,同时把网文IP拿来做影视游戏的收入在不断增长。而被点名表扬的《庆余年》,更是在坊间被冠以“男频网文救市之作”的名号,因为它是阅文集团真正意义上第一部取得全面成功的IP改编影视作品——指商业成绩、大众口碑等各方面的综合表现。

也正是《庆余年》的出圈,证明了网文是一座IP富矿,IP变现是卖网文更赚钱。所以吴文辉等五人替换为更擅长于打造IP商业化的程武、侯晓楠,今后要充分释放出阅文IP的潜力。

从IP改编到影视创作,从商业运营到后续计划,《庆余年》的意义在于给整个腾讯提供了模式经验,就像《钢铁侠》的成功给漫威影业奠定了电影IP宇宙的基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树立和完善标准,阅文库存的众多IP做好分类与规划,向着迪士尼化的道路迈出更稳健的一大步。

就像经典老电影《三毛从军记》的那句台词那样:“我们要以无数无名的华盛顿,来造就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腾讯也以无数失败的IP项目,初步造就出一个成功的IP项目,但腾讯的体量和野心不会在此处满足太久

从2013年5月创世中文网成立,到2015年3月阅文集团成立,再到2020年5月阅文集团高层换届。腾讯花了7年,总算一步步将网络文学纳入到自己的生态体系中。在这7年时间里,从最初提出“泛娱乐”概念时打造的《勇者大冒险》、《择天记》一揽子计划,到去年登陆院线的《全职高手》动画电影,网文IP改编这块不断吸取经验教训,其中还有不少搁置和失败的项目。

因此《庆余年》的成功让腾讯高层和资方看到了美好的前景,该剧热播时阅文的股价也在跟着上涨,趁热打铁也自然之举。所以真正的问题也接踵而至了——如何筛选出下一个有望成为改编爆款的网文IP?如何与创作者协商们去创作集团所期望网文IP?还有如何分配网文IP的收益?

这三个“如何”或许才是此次阅文霸王合同风波背后的真实原因。毕竟网文圈内部的人都知道,免费化、IP改编分成少、写手聘请制等已是近两年在不断发展的现状,一部分签N年长约的头部作者后续知道后续不知道,中底层作者则大部分没有经历也有所耳闻。

回头来看,网络流传出2019年版的合同细节,赶上五一劳动节这个特殊时间点,大量中底层作者乃至在意IP收益的头部作者,很容易受到舆论环境的影响。对于志不在IP商业化的作者而言,这种趋势意味着自己的生存环境将越来越差,特别是学生党和上班族为主的兼职作者们,阅文“三个如何”的诉求与自己的诉求并不一致

于是阅文将在一个月内推出的新合同,以及将长期与作者进行沟通的恳谈会,成为维持既往收益并争取更多权益的难得机会。毕竟像天下霸唱被告这样的事情,不仅让广大读者开始更加关心著作权的问题,也让不少作者意识到该争取更多属于自己的权益。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免费化、著作署名、IP分成等并不是当前网络舆论口诛笔伐的原罪,这个话很多业内人士因为立场问题不敢直白说。道理其实很简单:

1、网文免费化至少经历了两年时间发展了,这是因为连阅文这样的网文界大佬也面临着付费用户下降的问题,那么免费化做下沉市场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部分作者担心的问题是,免费化之后创作氛围会不会以博取流量为主,而自己的作品免费化后能获得多少收益,以及坚持付费制会不会受到影响。而免费化带来的流量增长,在腾讯系、头条系等顶流产品群中是卓有成效的,而像连尚文学这样在2018年率先推出免费网文的企业,如今也初步实现了漫画、影视、广告、电商等业务扩展。可以说免费化是网文市场的趋势之一,作者可以选择是否接受,只不过越是头部作者越在这上面有更多的余地。

2、关于著作署名的争议,其实是最被舆论带偏的一个话题。腾讯想成为互联网的迪士尼帝国,想将阅文打造为自己的漫威,那么就少不了专属于公司的IP品牌。这种公司IP在游戏动漫领域很常见,找外包、请助手甚至找人代笔等方式都有,著作权同样只属于甲方。在网文圈,工作室聘请写手的流程现在并不少见,这正好和前面说到的免费化模式非常契合。

3、IP分成取决于作者的名气与实力,实际上阅文声称的“协商自愿”,对于中底层作者来说确实没有太多的议价权。所以像一些头部作者,乃至影视编剧等外界人士,出于对弱势中底层作者的同情理解,也在呼吁合同统一使用类似房产业的《示范文本》。

鲁迅曾经说过,如果你想给屋子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这句话其实放在阅文合同风波背后博弈的各方身上,都非常合适。